同程生活为何“猝死”

经济日报记者 佘 颖

“巨头”的突然进入打破了整个社区团购赛道的发展节奏，游戏规则随之改变。行业从“拼创新”“拼执行”转向了“拼资本”“拼补贴”。同程生活走出一道从崛起到坠落的倒“V”字形轨迹，也就不足为奇。

“巨头”们还在社区团购的赛道上内卷，先起步的创业公司却被“顺手”碾压。7月7日上午，社区团购平台同程生活(现已更名蜜橙生活)正式宣告破产。据记者了解，其创始人、董事长兼CEO何鹏宇当晚还在与供应商会谈。超过4小时的会谈里，他数度落泪并承诺会尽力清偿债务，然而已无力回天。

在社区团购赛道上，同程生活并不是第一家宣布破产的企业，但因其知名度较高，它的破产被媒体称为“社区团购破产第一案”，引起行业震动。

同程生活为何会“猝死”？社区团购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？记者采访了部分知情人士。

从拼创新转向拼补贴

公司破产通常的原因是经营不善，但同程生活——这家成立于2018年1月，隶属于苏州鲜橙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，显然不在此列。从何鹏宇发给员工、供应商的内部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同程生活从崛起到快速“坠落”的倒“V”字形轨迹。根据何鹏宇公开信所说，仅用了一年半左右，“同程生活已实现前端履约打平，进入良性发展阶段”。

彼时的同程生活还是社区团购赛道上的明星，得到了不少投资机构的认可。据报道，2019年一年内同程生活连续获得4轮融资，金额从数千万元至1亿美元不等。2020年6月，同程生活宣布完成了2亿美元C轮融资。公开报道显示，破产前其估值约为10亿美元，算得上是一家小而美的创业公司。

最近两年多时间里，从生鲜电商发展而来的社区团购模式，快速发展成为电子商务行业的一个新业态，为兴农富农及吸纳城镇灵活就业提供了一个新路子，也吸引了大量创业团队的进入。十荟团、兴盛优选和同程生活是其中跑得最快的三支队伍，一度被外界称为“老三团”。

然而，蓬勃发展的社区团购市场也吸引了“巨头”入场。2020年9月起，阿里、美团、滴滴、拼多多等纷纷祭出价格战“大杀器”，“1分钱买菜”大行其道，连菜市场的摊贩都感受到了压力。

“巨头”的突然进入打破了整个社区团购赛道的发展节奏，游戏规则随之改变。行业从“拼创新”“拼执行”转向了“拼资本”“拼补贴”。

据记者了解，面对突然到来的生存危机，同程生活也曾有过抗争，在全力冲业绩的同时也谋求资本并购，与京东、阿里、字节跳动、美团等先后都探讨过收购意向，甚至有团队入驻尽职调查，但最终因行业风向变化，未能成功。

同程生活前高管李明(化名)告诉记者，“6月底，同程生活还希望通过加大营销力度拿到更好的业务数据，进而获得某‘巨头’的并购橄榄枝，可惜再次被否。后来因品牌授权到期，高管决定启动更名和战略转型，以借此东山再起。遗憾的是，此时供应商开始集中挤兑催收货款，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”。

目前社区团购还处在快速扩张和增长阶段，美团(美团优选)、拼多多、滴滴(橙心优选)已占据了头部位置，兴盛优选、十荟团也相继被京东和阿里收编。同程生活离场后，社区团购已变成“巨头”们的游戏。

血拼之后是行业巨亏

对同程生活的倒下，业内并不意外。社区团购赛道全面进入“巨头”时代后，拼价格、拼团长返佣成了常态，短期内谁也无法实现正向收益，而用户端的服务创新、体验创新陷入停滞，整个行业内耗严重。

据了解，社区团购行业目前利润率已迅速从盈利下滑到亏损。李明透露，在“巨头”进场前(2020年9月以前)，像同程生活这样体量的平台单月销售额在8亿元至12亿元之间，毛利在20%左右。“巨头”进入后，伴随对消费者的巨额补贴和对“团长”的争夺，平台每月营收降幅最高达80%以上，毛利直接变为负数，整个社区团购市场也进一步滑向全行业亏损的泥沼。

监管部门多次出手遏制这种资本无序扩张之下的疯狂内卷。2020年12月，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商务部组织召开规范社区团购秩序行政指导会，阿里巴巴、腾讯、京东、美团、拼多多、滴滴等6家互联网平台企业参加。会上提出了社区团购“九个不得”。今年3月，美团优选(深圳美团优选科技有限公司)等5家社区团购平台背后的运营主体因涉嫌不正当价格行为被罚150万元。

但这依然未能遏制“巨头”们扩张。它们一方面“暗度陈仓”，继续偷搞类似“1分钱”活动，另一方面则通过大幅提高“团长”们的佣金奖励和补贴抢占终端市场。李明表示，目前几大巨头给予社区团购终端“团长”的奖励和补贴最高已到了15%至18%的水平，基本上把平台自己的收益也补贴出去了。这已属非理性竞争，涉嫌变相价格战。

7月8日，记者查询了部分社区团购平台，不仅有“打卡5天送15个鸡蛋”的活动，还有1.25元一斤的沙地蜜薯、0.99元一个的红心火龙果。而在社区生鲜平台上，类似红心火龙果单个在4元至5元左右，沙地蜜薯则要5元一斤，价格远高于社区团购平台。

血拼价格和补贴的背后是整个行业的巨亏。公开报道显示，今年一季度，美团经调整净亏损达38.92亿元，美团在社区团购业务的投入约为100亿元，预计今年会达到200亿元。一季度，拼多多毛利润下降至49.74%，拼多多在多多买菜投入约为60亿元，2021年还将加大投资力度。

烂摊子下供应商被殃及

从业绩蒸蒸日上到被迫宣布破产退出，同程生活的倒闭不仅让人惋惜，还留下了一地鸡毛。

7月8日凌晨，何鹏宇通过个人朋友圈发布公开信，针对同程生活的破产提出了三点解决方案：在法律范围内最大限度保护所有债权人的权益；全力保全现有资产，交给法院妥善封存处理，积极配合政府指导，以公司资产抵偿债务；若资产不足以抵偿债务，何鹏宇承诺将再次创业，“我会记录清楚每一笔债款，并用尽个人一切努力偿还债务”。

另据了解，7月8日，同程生活在启动破产清算程序前先行为供应商出台了还款方案，此前已为员工支付了6月份工资，还承诺将在未来一段时间为员工支付社保。

虽然同程生活的创业团队尽力弥补，然而还是有不少没有按期拿到货款的菜农、小商贩乃至大中型供应商被殃及。

某牧业公司自2019年与同程生活合作供应蛋品，其被拖欠款项近80万元。同程生活爆发危机后，公司负责人王先生前来讨要欠款，“我背后是上百名蛋农，不得已上门讨债”。

根据最新情况，7月8日，同程生活已开始对供应商进行部分先行债务偿还，其余要等待破产清算程序启动后由法院分配，目前工作还在有序进行。

截至7月9日上午，与鲜橙科技达成还款协议的供应商已有600余家，款项主要来自何鹏宇和团队的筹措借款。

7月9日，王先生揣着还款协议预订了返程机票。可下一次，如果再有社区团购平台闪崩，供应商们还能这么幸运吗？